燃星空体育app平台烧吧旧书店

2024-09-16 11:34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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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起火第三天晚上,四个朋友到书店喝酒。拉了个黑不溜秋的横幅,摆了一点烧变形的东西,飞姐记得。她一身白裙子,马上染黑了,德训鞋也沾了草木灰。小杨忽悠着朋友进门,“不染一身灰,体验不出这火的内涵。”

  他们在废墟里喝了半箱柏龙,聊的是新店装修。起火前,小杨刚在上城区租了间大点的地方,打算换店面。现在这间,租金3万多一年,算便宜。就是生态系统发达,蚊子多,蜘蛛网也多,小杨也不清理,号称养蜘蛛吃蚊子。

  按照小杨的尿性,办展纯粹是因为懒——懒得收拾,顺手搞点噱头,朋友都这么说。他以前就这德行,书摊摆完两三个月了,书还挤在小推车里,也没次序,谁买走了一本,下一本就插在空位里。蜘蛛网爬上来了,他还辩称,淘书的重点不在于“淘”嘛。

  这火不是你自己烧的吧?四人打趣,小杨说,“还怕房东让我赔钱。”他们坐在露营餐椅上,点了毛豆、蛤蜊、三文鱼,就着啤酒。

  一摞一摞的书,盖上块毯子,就是餐桌。话题从新店装修到独立电影,最后聊到找工作。一个刚毕业的山东女孩,在杭州晃了半年,苦恼于理想还是生存。啤酒往地上一放,拿起来也成了黑的,小杨买了块肥皂,让他们脏了就去水龙头洗洗。

  飞姐没想到,这布展还是动真格的。小杨找人写了诗,用黑色横幅挂起来——“我了然,这燃烧,是从海而来,穿透湖水,黑色的火,连同黑色的网,困蝶于角落,而山雨不复来。”

  被火烧过的书、被熏黑的蜘蛛网、被烧断腿的凳子,以及电蚊拍,都陈列出来。小杨要塑造成宏大的葬礼,主题是“幸存”。

  幸存的东西都被赋予了意义。摆出来的,也是要卖掉的。“火蝶”主题盲盒,里面有一张被烧的《当代美国文选》书页、一本火灾中幸存的书,就是店里随意一本书,没被烧的,都是幸存者。盲盒做了100份,39一份。

  卖《庄子注释》,他讲不系之舟,人生像小舟一样飘来飘去。讲到二三十遍说腻了,换一个讲,“人之生也,与忧俱生”,接受苦难和忧虑是你生命的一部分。很多卖不出去的书都靠这样卖掉了。

  这次受布展人启发,还办了旧书拍卖,搞直播。其中一本最诗意的,保罗·策兰作品选《灰烬的光辉》,被灰烬熏得漆黑。结果线多个观看量,小杨不知说了什么,还被人举报了。书店倒是来了点人,看了点热闹,买了点扇子、手账本,书没卖出去一本。

  但直播第二天,展览登上了两家本地媒体,这下来的人多了。据小杨的说法,他接受了至少12个博主采访,模式宛如复制,“来了,拍照,打卡,走了。”地上的灰烬被带走一大半,两块肥皂洗成了薄片。社交平台上,来打卡的人纷纷晒出自己的收获。

  20平米的书店从未这么热闹过。西湖区的深巷之中,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冒出来,玻璃门撞得哐哐响,盖过了香樟树上的蝉鸣。到店的顾客总要问一句,为啥给书店办展?小杨答,“总得吃席的嘛。”

  他开始兜售自己的“吃席”哲学——人苦了一辈子,到死了才终于有件喜事,不得大操大办吹喇叭?办展也是这么个意思。几番下来讲累了,他干脆让朋友假扮成老板,跟一群博主胡乱侃,自己躲清静。

  这个八月,小杨手机里每天到账400块。被烧掉的书最畅销,理由是“红红火火”,兆头好。《灰烬的光辉》,拍卖会上卖不掉,现在被人88元一本买走。大学生要和他拍合照,他先问一句,你会买火蝶盲盒吗?

  书友小丁和他约饭,感觉他把一件悲伤的事情办成了一件喜事,因祸得福,“给书店多创造了1万的收入”。

  开书店是在城市空间中制造一种“景观”,南京一家书店老板吴妍按照居伊·德波的观点总结,把熏过的书办成展也是,来看展的人消费的就是这种景观。

  今年三四月份,她也经历了一根埋在地砖下的空调线引发的火情,在出租屋的阳台上,比小杨更严重。烧毁之后的书,只剩下海子的半截《黑风》,“又走了,走得奇怪,以后所有的早晨都非常奇怪……苹果突然熟了,还有一些我们熟悉的将要死去,我们不熟悉的慢慢生根……”

  仿佛一种告别,吴妍说,被烧毁的还有与书有关的记忆。金斯堡诗全集中的《绿汽车》,她在北京和朋友热烈讨论了三个小时,后来“上”和“下”被朋友带走,“中”被她带到了南京。和舍不得折价卖的书,都打包在一个纸箱里,搬哪儿都带着。中介上门定损,赔了吉他、单反、电器等2万块,被烧的书没法定价。

  吴妍说,这是她开倒闭的第4家书店。纯卖书,倒闭;卖文创,碰上疫情关掉;白天卖咖啡,晚上鸡尾酒,因为和主理人理念不合也关掉了。一场火促成了一个“灰色幸存者”的主题展,她羡慕小杨的聪明,自己是无论如何想不到的。

  小杨正儿八经地说,这展是要给大家一个思考,“个体生存是不是各有各的方向?人是否必须活在统一的生活模式里?”来看展的许多人,也引用了“精神避难所”这样的概念,描述自己的观感。刚被裁的,刚辞职的,找实习的,他们大多无所事事。

  “一种平静的疯感”,这是女生诗玥的感受。她做营销工作,面试时领导承诺让她做项目,进去后发现,她的工作是要陪客户喝酒,挣销售业绩。看展的时候,她刚下定决心辞职,也在“平静地发疯”——给领导倒刚烧开的开水。

  写字博主唐敏在来看展的路上,就已经想好了要发小红书。8月初,她正苦恼于个人IP转型,想多发一些生活内容,又不能太私人,得和他人有连接。这个展正合适,就当做一次探店,“吃席”这个点也被她捕捉到,当晚回家就编辑了文案。

  唐敏下了班才赶过来,交流时会说“明白”,被小杨说班味很重。小杨安排她包了半小时准备售卖的邮票,雅称“去班味”——用这样的劳动赋予生活诗意。看她账号上字写得好看,小杨又让她写了字。唐敏一一配合做了,“班味更重了”,她自嘲。

  被裁员的咖啡师周孟在8月中旬走进了展览,当时他揣着n+1赔偿金,每天在附近散步。他一进门,墙是黑的,蜘蛛网他以为是刻意布置的,还挂了黑框白底的几张字,“好阴森”。但听说最近在招店员,他马上扬起笑脸,给小杨发了一份简历。

  周孟28岁,大专毕业就来这座城市打工。从地推做起,接着去肯德基,去直播公司做客服、运营,最后在一家汽车公司找到了咖啡师的工作。被裁员时他开心极了,想着一定不要转岗,不要其他方案,最终如愿被裁——“在杭州,哪有咖啡师离职还领赔偿金的?”

  找兼职,是想让赔偿金在卡里待久一点。周孟也在招聘软件上更新了状态,十七八家瑞幸跟他打招呼,但都在其他城市。在杭州,只有腿伤看过的针灸医生回复他,让他去打下手。周孟觉得小杨没看上他,但总得意思意思,买了一本被火烧了的《十日谈》回家了。

  书店火了之后,小杨收到了很多简历,抖音买茶叶的,银行柜员,带两娃的主妇,什么人都有。小杨想找一个像之前辞职的店长那样的,自由散漫且有独立意识,但招来的光剩下自由散漫了:一个浙传的学生,干了三天,接了三四万的外包工作,跑了;一个学设计的,干了两天也跑了;一个美院的学生,两次面试都没来。

  别人叫小杨卖书的,他其实兼职卖书,主业是做律师。两者也有相通之处,都是卖口才。书店是“景观”,挣钱靠摆摊,相比卖书,他更擅长卖人设。

  书店账面停在了去年,收入70%靠摆摊,大兜路、天目里,小杨和店员到处跑。今年大集市腰斩,小杨都不愿意记账了瑞丽瑜伽学校怎么样,尝试进了一批畅销书,最后变成滞销书。书店前店长小狗回忆,2月份人就很少,梅雨季更不见人,她就躲在前台,看书看电影。

  小狗在杭州混了10年,本科学新闻,研究生学戏剧。小杨不懂公众号、小红书,都由她负责运营。去年冬天生意不好,小狗用盲盒吸引了一波客流。她给小杨支招卖穷人设,“最近又穷啦,请我吃顿饭”——通过话语给人施加压力。小杨发现,这一套真的好使,“文化产业生存的要素之一就是不赚钱。”

  若不是因为捡了郎朗的CD星空体育app,小杨本来和卖书也扯不上关系。2021年小杨来杭州,沉迷于废品收购站,文一路、文三路、朝阳路……他捡到过伍佰的唱片,列宁全集,再高价卖出。郎朗的CD,朋友卖了160,分他60,他觉得此事“很他妈可干”,就这么干了。

  一开始摆摊卖书,两年后积累到开书店的程度。市场也起来了,废品站还有七八波人竞争,旧书3块5一斤,讲好故事了,能卖到30块一本。

  穷人设既然卖了,索性就卖到底。店里的东西本来也是别人不要的,他捡过来——起火的电风扇是书友送的,桌子是旧货市场300块淘的,前台桌是瑜伽馆倒闭,老板忙着吵架,以极其便宜的价格甩卖的。

  书也是如此。4000多本藏书中,有老教授去世后,儿子不要的。还有一位王大爷去世后,儿媳妇不要的。一位化学教授送小杨一本韦氏大辞典,感慨学生现在都用PDF,谁还翻书?他骑着自行车把辞典带回来,路上就后悔了,“现在谁还来买辞典?”

  但对外宣传,故事不能这么讲。要讲老教授的书品好,每本都包了书衣,拿手边任何纸质物品当作书签,所以书中也会随机掉落一些相片、、票根、甚至私人信件。

  在公众号上,小狗也写了走心的文案:“我们好像和教授变成了真正的老友,并且走进了他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。”小狗喜欢新书,对旧书并不感冒。但除了人设,这里也有一部分是她的真情实感,觉得和老教授不再是陌生人了。

  小狗记得一个在机场工作的山西人,老是来求书单。小狗看完了《第十一种孤独》,给他推荐,他当即买了,说自己的生活过于原子化,除了工作,就往书店跑。另一个号称在写长篇小说的读者,常在晚上9点,拿一瓶威士忌,来书店骂书,“这本不行,那本也不行。”但小狗离职了,都没见到他的小说。还有喝醉酒的,来书店聊辛波斯卡的诗,最后把东西全吐了出来。

  在读心理学博士李磊,买过一个老工人的《中外抒情歌曲300首》,为的是第一页的手写题字——“如果没有音乐,精神将一片荒漠。”落款是80.10.23,购于周五。

  李磊博士八年级,迟迟没有毕业,常来往于两个校区之间,会经过这家书店。他喜欢淘多抓鱼,那些被人划过线、涂改过甚至撕扯过的二手书,他觉得是“活过一遍”的书。《追忆似水年华》300块,李磊寻思太贵,倒不如看完了拉倒,一来二去成熟客了。

  对李磊来说,书店像个小卖部。因学业或爱情心情不好的时候,这里即便不开门,他也会一个人摸进去看书。拿零食盒子的卡片当书签,听书店对面,小学操场上孩子们疯跑,或园林工人搭着梯子修树的声音。

  起火之后,他过来看展,第一个就是看自己的零食——为了搭配旧书店的氛围,他买了好多临期食品,好多鱼、薯片和奇奇怪怪的饮料。往柜子里一掏,抓了一手灰出来。

  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吃上这个席的”,李磊认为自己肯定有资格。今年三四月份下雨,小杨摆摊的书被泡了,李磊和一群书友过来帮忙晾书,还评估起损失,“《杨牧诗选》亏大了,次一点的书没事,可以放10元区特价处理掉。”

  这叫跳海模式——人人都可参与书店的运营,感情自然就上去了,小杨说。他把常来的书友统统叫会员,二三十人。柜台上有一本《会员记录》,零散手写了会员充值体系,有时还会算错,“充值500,消费减8,剩487”。一周年店庆的时候,李磊来了,看到很多会员带上从老家捎回来的猪肉、鸭舌、鸭脖子,听小杨讲开书店的故事。

  女生小丁在书友里,见过科的男、爱写诗的后厨、开房车的夫妻。考研焦虑的时候,她就去帮小杨摆摊。书店需要帮忙的时候,书友们会很自然地组成免费劳动力。

  给领导倒开水的诗玥来了。她已经辞职,包书皮时看得认真,猜测旧书的主人——这人好爱鲁迅,连鲁迅的新闻都要剪下来;这书不知道是从哪个图书馆偷来的,连借书证都保留了。只不过,她在前台翻到了记账本,写着去年摆摊卖书的收入,一天至少一两千。诗玥好像突然戳破了一个——她本以为书店不赚钱,自己是为爱发电,原来是在免费打工。

  小杨听说了这事,更坚定了他的哭穷理论。他的新店卖旧书,也卖新书,咖啡、文创都卖。新书利润大,但成本也高,还是要精打细算,能省则省。

  把旧书搬到新店后,他在朋友圈发:新店装修没钱了。小丁考上研离开了杭州,李磊谈了女朋友,没钱买书了。只有飞姐看小杨可怜,给新店捐赠了一台奥克斯空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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